在中国近代，积贫积弱是一种真实的存在，有一条真理就是落后就要挨打。从清道光二十年即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，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，被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，成了列强砧板上的肥肉。朝廷内外交困，百姓生活艰难，而战争中最倒霉的就是普通百姓了。战后的结局是大量不平等条约掏空了国力，朝廷赔款没有钱，就压榨百姓，使得举国上下民不聊生。

从北京城往南七百里有一个隆平县，隆平县有一个叫毛尔寨的村子，这里民风淳朴中不失彪悍，世代都有人习武练拳，所练拳种以大小洪拳为主，一为强身健体，二为保家安民。可是在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的重压之下，百姓反复地交粮纳款，除了地里的庄稼，没有别的收入。而这里的土地瘠薄，粮食产量极低，大部分人为了吃一口饱饭，不得不种产量相对较高的红薯、高粱，勉强糊口。就是在这块土地上，曾诞生了大唐高祖李渊。人们在以此为荣的同时，面对眼前满目疮痍的大清国，看着自己过的日子，心中所有的就是绝望。面对贫困，思变成为了普通人最大的愿望。

这个村里有一户寇家。当家人寇胖胖也是一个洪拳高手，他身材不高，长得慈眉善目，由于整日里除了侍弄地里的庄稼，还有一手炸麻糖的好手艺，脸上显得有些白净和油光。提起胖胖的麻糖，十里八乡都出名。可是除了财主富人，一般百姓谁吃的起呀。而炸麻糖的寇胖胖，在炸麻糖卖麻糖之余，自己一家人和乡亲们一样啃高粱，嚼山药。正所谓“纺织娘没衣裳，卖盐的喝淡汤，泥瓦匠住破房，卖席的睡凉炕”。面对生活的窘境，胖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：离乡背井闯天下，凭着手艺，就不信吃不了一顿饱饭。

留在家里生活艰难，走出去又咋能保证就不挨饿呢？有时候，来自一个坚强内助的支持或撤火，往往能使当家人放弃或坚定信心，也会使未来的日子完全不同。胖胖媳妇是个喜欢干净的女人，也是一个有心量、有担当的媳妇。虽然裹着脚，走起路来却利索的很，干活也麻利。她中等身材，在女人中算是高个儿了，她的一番话，让胖胖坚定了出去闯一番的主意：“咱在家里就这样熬着，啥时候也没个头，咱要是出去了，也许还有更好的日子。话说回来了，就是咱出去混得不好，咱在毛尔寨不是还有个家吗？大不了再回来。”

可是，即使要离开家乡到外面去闯荡，去哪儿呀？有人说山东那边有人去闯关东，关东有好多好多土地没人耕种，或许地多了，收得就多，说不定就能吃饱饭，可是关东的路咋走？那里的民风如何？当地人会容下外乡人吗？山东出去闯关东的人过得咋样？一连串的疑惑，让人望而却步。最后还是胖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：“去顺德府，顺德府是离咱这儿最近的城，那里吃得起麻糖的人总比咱村里多，比咱县里多吧。”

胖胖是个讲情讲义的汉子，他把决定告诉了几位叔伯兄弟，说如果大家愿意，就一起出去闯闯。几位弟兄大都不赞成，都认为胖胖这样做有些冒险，到了顺德府人生地不熟，城里人没咱乡下人厚道，要是遇上人欺负你，怕是不仅过不上好日子，还得惹麻烦。唯有兄弟寇根喜站了出来，表示愿意一同前往。这时候正是十九世纪末的清光绪年间。

寇根喜长得倒也精神，只是这精神里还透着几分乡下人的那种聪明和自私。只见他四方大脸，红里带着点黝黑，两只大手钻起来像两个小锤头。寇根喜也练得一手好洪拳，寇胖胖见弟弟愿往，一路上可以互相照应，即使到了顺德府，也有个帮手。所以他高兴地不得了。

事情就这样定了，说走就走，一家人紧忙活，收拾停当就出发。说实在的，也没啥可收拾的，一辆蚂蚱独轮车上，右边带着睡觉的铺盖被褥和油条锅，左边坐着胖胖的媳妇抱着小女儿，大女儿在娘和妹妹前边坐着，胖胖和根喜轮番推车。百十里的路程，一家人中午饿了，在路边就着大葱啃一口带的干粮，在地边的垄沟里捧一口井拔凉水。眼看着天黑了，一家人也走到任县地界的永福庄村外，根喜对胖胖说：“哥，天黑了，怕咱今儿是赶不到了，找个地方住下吧。”

胖胖媳妇插嘴道：“喜子，咱别住了，搭个大黑，受点累，接着往前赶路，到了顺德府再想法住吧。”

没等胖胖说话，就听大路边上的沟里有人大喊：“别走啦，爷们儿在这地方苦等了一天了，终于来了个送饭的，把行李银钱留下再走。”

说话间路沟里窜出来三条大汉，每人拿着一条木棍，看上去像是干活用的铁锹把。三位直奔一家人而来，原来遇上劫道的了。

一家人吓得一愣，随即面面相觑，不知如何是好。还是寇胖胖先镇静下来，对根喜说“喜子，照看好你嫂子和孩子们。”

寇胖胖走到来人近前，双手抱拳，深施一礼：“好汉大哥，隆平人寇胖胖给几位见礼了。我们本是隆平毛尔寨的人，因为家里不好混了，才离乡背井，想到顺德府去讨碗饭吃，寻一条活路。因为家穷，出门没带钱财盘缠，除了小车上的铺盖，就是来时带的一点干粮。还望各位行个方便。日后要是有翻身的日子，一定来报答各位。”

来人中有一位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，看来是这几个人的头儿：“少废话，俺几个也不是天生就劫道的，也是因为年景不好，才做了这行，不图你有万贯家财，劫你们一家这一回，俺们的老婆孩子就有一顿饭吃。兄弟们，搜！”

寇胖胖看央求不成，又听对方也是迫于无奈，便连连忙继续陪笑：“兄弟兄弟，既是为了一顿饱饭，那俺把带的干粮给了各位，这里还有点散碎银子，算是俺给各位的买路钱。咋样？”

寇胖胖伸手从车上拿过装干粮的包袱，又从身上摸了一点散碎银子，一并递了过去。

那彪形大汉接过包袱和散碎银子，翻看了一番，不由得冷笑：“这他娘的干粮硬的像砖头，就这点银子，也不够我们哥仨每家人吃顿饭。我就不信，你们走这么远的路，只带这么点银子和这几块硬干粮。兄弟们，抄了。”

说话间，贼人便上前要翻行李，胖胖一看不好。行李里面夹着出门时向亲戚四邻借来的钱，为的是到了顺德府炸麻糖做本钱用的。这要是被抢了，那以后的日子可就完了。于是乎，他忍无可忍地将冲到小车前的那人面前拦住，顺手把那人手中的棍子抽到自己手里，扔到了远处的庄稼地里，随即用掌顶住了对方胸口。那彪形大汉一看寇胖胖想阻拦同伙，便喊了一声：“兄弟们，打。”

寇胖胖伸手一掌，将第一个冲到小车前的家伙推出丈外，听见那彪形大汉喊打，根喜也转身冲了过来，哥俩与两个劫道的站在了一处。寇胖胖与那彪形大汉打对手，根喜与另一个歹人交手。这时，被推出去的那个歹人也再次蹿了过来，与彪形大汉共同对付寇胖胖。寇胖胖媳妇带着孩子到路边的一个大槐树下，和孩子一起紧紧搂住大树，紧张地观看着胖胖弟兄俩与三个歹人的激战。

三个劫匪似乎也学过、练过个三脚猫、四门斗的功夫，一开始打得还算顺手。寇胖胖兄弟俩一来人生地不熟，再者还想着胖胖媳妇和孩子，打斗中难免分心。根喜打一个还好应付，寇胖胖一个人对付俩，打得有些费力。在一旁看得胖胖媳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或许就是凭力气吃饭的农夫汉子，或许就是饿得心慌，那彪形大汉打着打着显得有些招架不住了。胖胖觉察到这俩人虽然会些功夫，不过也就那么几下子，主要靠的是蛮力。寇胖胖哥儿俩不仅洪拳功夫在身，而且体力也不亚于那彪形大汉，寇胖胖瞅准机会，下伸一个扫堂腿，将那彪形大汉扫了个仰八叉，手里的棍子也飞得不知去向。随之原地出拳，将另一个歹人打了出去，正好压在彪形大汉身上。寇胖胖这时随即起身，用右腿将摞在一起的两人蹬到了路沟里。另一边，根喜与另一歹人也打得正酣，寇胖胖来到，大喊一声：“根喜让开。”

根喜正打得吃力，听到哥哥的喊声，连忙后退闪出。与根喜对打的歹人听到喊声，稍一愣神。寇胖胖已经来到他面前，寇胖胖左手捋住对方右手的棍子，右手向前一掌，正打在对方的胸口上，将其推到另一边的路沟里。

只见那三人哼哼唧唧地从两边的沟里爬上来，似乎腰都直不起来了。寇胖胖双手抱在胸前，对他们怒目而视：“咋样？还打吗？”

只听那几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：“不打了，不打了。俺仨都两天没吃饭了，没力气，打不过你。”

根喜在旁边嘻嘻只笑。只见那领头的人和两个弟兄走到他们面前，那领头的人从怀里掏出刚才寇胖胖给的散碎银子，跪在地上：“我们兄弟有眼不识泰山，对不住哥哥了，这是你的银子，还给你，就饶了俺们吧。”

寇胖胖看得出来，这几个劫道的，的确不是真正的匪类，从刚才的话语中也能听得出来，他们就是被逼无奈，实在饿得受不了了，才干起了这营生。寇胖胖于是捡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干粮包袱。对他们说：“好啦，我看出来了，你们不是干劫道这活的材料。你们想想，你们的日子没法过了来劫道，可是那些被你们劫了的人以后咋活呀？给你们的碎银子就给你们了，这包袱里的干粮你们也别嫌赖，拿回家去让一家人先吃顿饭吧。”

这三位做梦也没想到，自己要劫人家，被人家打个稀里哗啦，反过头来人家还要把干粮和银子送给自己。连忙摆手：“不要，不要，大哥这干粮和银子俺说啥也不敢要。”

根喜在一旁插话道：“哥，咱干嘛要给他们呀？给了他们，咱一家人吃啥呀？不能给。”

胖胖朝根喜摆摆手，又对那三个人说道：“嗨，拿着吧。好赖俺们一家人今儿晌午吃过了，等到了顺德府俺再想办法，不管咋地，也能挣口饭吃。你们记住，以后要想着咋走正道找饭吃，别祸害别人啦。”

那三人被感化得无可无不可的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。这时胖胖媳妇也拉着孩子来到了近前：“行啦，大兄弟们，起来吧，天这么晚啦，家里人该等你们等得着急了，回家吧。”

三人站起来，那个领头的双手一抱拳：“哥哥，青山不老，绿水长流。俺就是这永福庄的，你的恩情俺记住了，我叫孟布良，这是俺兄弟布德和布义，以后再路过俺这儿，无论如何到家歇歇脚，喝口水。如果有个马高镫短的，能用得上俺弟兄，尽管说话。”

孟氏兄弟说啥也要把寇胖胖一家人送出任县地界，被寇胖胖婉言谢绝了。一家人辞别了孟氏兄弟，又向顺德府走去。这一路上根喜就开始唠叨了，埋怨哥哥不该把干粮和零钱全给了劫道的。

胖胖媳妇倒是挺通情达理的：“我说喜子，你就别埋怨你哥了，那仨人也不是真正的坏人，是让世道逼的，给他们点干粮和银子，或许就能让他们和家里人有个活路。再说了，这世上两座山永远到不了一块，可这人说不定啥时候就再遇上了。”

胖胖也说：“你嫂子说的对，多个朋友多条路嘛。”

哥俩轮流着把吱吱扭扭的蚂蚱独轮车推到顺德府时，已经是半夜了。一家人在顺德府的东城门外停了下来。这东城门紧闭，城门外是一片荒地，依稀看见再往东的一个小村庄。他们开始发愁当晚的住处。来到顺德府，是为了讨生活的，可是初来乍到的，连个住处都没有，这日子可咋过呀？商量了一会儿后，决定沿着城墙继续走，盼望走到城里有人家住的街上，找个安身的地方。当他们绕着城墙，沿着护城河走到南城门的时候，也是城门紧闭。可是在城门前的护城河外面有一条路，路的南面是一大片住户和店铺，还有南北的街道。

寇胖胖就说：“不能再走了。咱到这城墙根下将就一下吧，说话天就要明了，等天明了再想办法。”

一家人从南城门下的护城河桥上过去，在城门东边靠城墙跟的地方把铺盖打开。疲惫不堪的一家人要是不把干粮在半道给了劫道的，这时候或许还能啃一口，可是现在，连一口吃的也没有了，身上的水也已经没有了，俩女儿在路上本来已经入睡，这时候也醒了：“爹，娘，俺饿。”

胖胖媳妇看着皮包骨头的女儿，拍了一下俩孩子，擦了一把眼泪：“娘知道你们饿，熬会儿吧，等天明了，娘给你们打糊嘟喝。”

一家人卷缩在城墙根下，胖胖媳妇哼唱着只有隆平人才能听得懂的曲儿，轻轻地拍着两个女儿，不大一会儿，俩闺女又睡了。

根喜噘着嘴：“你把干粮给了劫道的，看把俩孩子饿的。”

胖胖媳妇捅了根喜一下，意思是别说了。寇胖胖也看了兄弟一眼，没有说话。毕竟走了一天的路太累了，根喜也很快进入了梦乡。胖胖和媳妇睡不着，两个人看着满天的星星，靠城墙并肩坐着，媳妇叹了一口气：“咱想着出来过好日子，可是咱到了顺德府，连个窝儿都没有，今儿勉强在这城墙根儿住下了，可是明儿咋办？咱总不能永远睡在这城墙根儿下边吧，想想还是家里好。”

胖胖同样意识到了这次来的唐突，也觉察到了媳妇心里的不安中还有一丝后悔。他安慰媳妇说：“嗨，天无绝人之路，咱既然来了，就别后悔，咱也不能永远住在这城墙根儿下。明天，明天我就上街找铺面，等找到了铺面，麻糖铺开起来就好了。”

胖胖媳妇：“说起来今儿白天也够悬的，幸亏那仨人打不过你，也不是真的土匪，要是真遇上土匪劫咱，那可就麻了大烦了。”

寇胖胖叹了口气：“嗨，是呀，真够悬的。当时我心里也没底。不过就现在的世道，不会点武功还真是不行，遇上事儿的时候就得挨欺负。你要是能再生个小子，咱一定得让他学拳。”

两个人说着话，看着满天的星星，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。

露宿在外的人往往醒得都很早，胖胖两口子刚刚迷迷糊糊地闭上双眼，俩女儿先后都就醒了。小女儿晃了晃母亲：“娘，我饿了。”

做娘的，最上心的就是孩子和丈夫的生活。她挣扎着疲惫的身躯站起来，拿起家里带来的锅，就近找了几块砖把锅支好。来的时候从家里还带来了一点高粱面，想凑合着做顿饭。根喜四周踅摸了一番，找来一些柴禾，可是没有水，一家人看着支起来的锅干瞪眼。寇胖胖对俩闺女说：“等会儿城里的人家都起来了，到人家家里去讨口水，让你娘给你们打点高粱面糊嘟喝。”

俩女儿是懂事的，她们再也没说啥。

寇胖胖对媳妇说：“我和根喜去转转，设法找家铺面，有了铺面，咱就在这儿了有家了。”

根喜说：“行，哎嫂子，记着给俺俩留点糊嘟。”

胖胖媳妇：“放心吧，熬好了先让孩子喝，我给你俩留着，等你们回来，咱仨人一块喝。哎对啦，你俩做着伴找，别分开，人生地不熟的，别走散了。孩子有我呢。”

就这样，媳妇看着孩子，胖胖和根喜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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