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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犁.(荷花淀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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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爷爷耕地(现代作家名)(孙犁)
我爷爷今年七十出头，一辈子在村里种地，手上有一层厚茧，摸上去像树皮。从去年开始，他突然迷上了学开拖拉机，家里人都不同意，尤其是我奶奶，每次听到拖拉机声音就拿着擀面杖站在门口。
爷爷给我打电话的时候，声音像磨损的齿轮，一卡一顿的。
“娃啊，你看能不能托人给爷爷弄个驾照的事儿。”
我一听就笑了，“爷，您都七十了，还学什么开拖拉机啊？”
“就学着玩玩，又不是要去跑长途。”爷爷的声音透着股不服老的劲儿。
电话那头传来奶奶的声音：“你爷爷都不知道啥想法，昨天还差点撞到李婶家的鸡！”
“没撞到不就行了嘛，那鸡跑得比兔子还快！”爷爷嘟囔着。
这事我没当回事。在城里上班，每天被工期催着跑，哪有空管老人家的”爱好”。直到清明节回家，才发现爷爷是认真的。
院门口停着一台破旧的东方红拖拉机，红漆已经剥落大半，露出斑驳的铁锈。后面拖斗的一角少了块铁皮，用蓝色塑料布补着。我爸见了我，摇摇头，指指那拖拉机：“你爷爷前段时间攒钱买的二手货，我劝不住。”
进了堂屋，爷爷正坐在八仙桌旁喝茶，面前摊着一本《拖拉机驾驶技术》，已经翻得起了毛边。看见我，他立马笑得跟个孩子似的：“娃回来了！来来来，坐。”
“爷，您真打算开拖拉机啊？”我放下背包，接过他递来的茶。
“这不是想着退休了，找点事做嘛。”爷爷搓着手，“村里好几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都会开，你三爷爷八十多了不也开得好好的。”
我奶奶从厨房端出一盘刚炸的麻花，放在桌上就开始数落：“你三爷爷开了一辈子拖拉机，你倒好，一把年纪了才学，眼睛都花了，前两天差点撞到电线杆子。”
“那是我故意躲鸡才偏的方向。”爷爷嘴硬。
吃晚饭的时候，爷爷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本本，得意地晃了晃：“看，驾照下来了！”
“真让你考下来了？”我爸惊讶地放下筷子。
原来这几个月，爷爷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，骑着他那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去镇上的驾校报到。路上要翻两座小山，来回四十多里。他自己偷偷报的名，交完学费才告诉家里人。教练一开始都不敢教他，后来被他的执着感动了，每天多留一个小时专门教他。
“我这把老骨头，脑子还灵光着呢！”爷爷笑得满脸皱纹堆在一起，像一朵绽开的菊花。
奶奶看他得意的样子，气不打一处来，一把抢过那本红本本。
“你年纪这么大了，眼神不好，开什么拖拉机，多危险！”
说完，当着全家人的面，把驾照撕了个粉碎。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，只剩下纸片飘落的沙沙声。
爷爷没说话，只是把那些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，装进衣兜里，然后闷头扒饭。那天晚上，他睡在堂屋的老躺椅上，没回卧室。
回城前，我问爷爷为什么非要学开拖拉机。他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梅，抽出一根叼在嘴上，半天没点着。
“你知道吗，自从你奶奶膝盖坏了，下不了地，我就觉得自己该多学点东西。”爷爷望着远处刚翻过的田地，“再说我这辈子就在这片土地上转悠，也没啥见识。趁现在还能动，多学点总没错。”
他在裤兜里摸索半天，掏出一本新的驾照：“这是正本，刚才撕的是复印件。”
看着他狡黠的笑容，我突然意识到，我的爷爷，这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老农民，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。
五月的时候，村里的麦子已经泛黄，沉甸甸的麦穗低着头，像是害羞的新娘。按照往年的经验，再有十来天就该收割了。可天公不作美，连续几天阴云密布，气象局发布了暴雨预警。
那天下午，我正坐在写字楼里开会，窗外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。手机震动了几下，是家人建的微信群。我爸发了条语音：“今年麦收可能要遭灾了，这雨下得太急。”
我随手回了个”注意安全”，就继续投入工作。等我加完班回到家，才发现群里已经炸开了锅。原来，暴雨来得太突然，村里好多人的麦子都还没收，全泡在了水里。如果不尽快抢收，今年的收成就全毁了。
更糟的是，村里的几台联合收割机都已经开到了邻村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它们回不来了——通往我们村的小路被山洪冲断了。
我爸发来一段视频，雨中的田野一片狼藉，金黄的麦浪已经被打趴下一大片。镜头转向村口，一群老人站在雨里，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家的麦田。
“幸好你爷爷把地里的都收完了，”我爸在电话里说，“他这几天开着那破拖拉机起早贪黑地在地里转悠。”
“那其他人的麦子怎么办？”我问。
“看天意吧，这雨估计还得下两天。”
第二天早上，我被群里的消息轰炸醒了。我爸发了好几张照片，全是我爷爷开着拖拉机在雨中穿梭的画面。照片虽然模糊，但能看出拖拉机后面拖着一个简易的平台，几个人弯着腰在上面忙活。
“你爷爷疯了，一大早就拉着人去地里抢收。这雨这么大，他那老拖拉机能行吗？”我爸语音里充满担忧。
接下来的几条是我奶奶发的，大意是爷爷一早就出门了，连早饭都没吃，就带着几个老伙计和村里的年轻人去地里了。她本来要拦，被爷爷一句”你现在撕不了我的驾照了”给堵了回去。
我赶紧请了假，买了最早的一趟高铁票回家。
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，雨小了一些，但天依然阴沉沉的。村口的小卖部前围着一群人，看到我回来，七嘴八舌地说起爷爷的”壮举”。
“你爷爷可厉害了，硬是用那台破拖拉机带着人手工割麦子，一上午就收了五亩多！”李奶奶激动地拉着我的手。
“他那拖拉机本来就是老古董，这雨天开进地里，轮子都陷进去好几次，还是你爷爷有办法，用木板垫着一点点挪。”刘叔抽着烟，眼里满是敬佩。
我急忙往家赶，路上遇到了骑摩托车回来的二叔。
“你爷爷还在西边的麦田忙着呢，这一天功夫，村里有六七家的麦子保住了。”二叔指了指远处，“就在那片高岗上，你要去就小心点，路不好走。”
田间的小路已经成了泥浆，我穿着平时上班的皮鞋，没走几步就滑倒了两次，鞋子和裤子上沾满了黄泥。远远地，我看到几个村民站在田埂上，望着前方。
再走近些，就听到了拖拉机的轰鸣声，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。拐过一片高粱地，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：
我爷爷，七十岁的老人，穿着一件褪色的蓝布雨衣，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，正坐在那台东方红拖拉机上。拖拉机的后斗上搭了块木板，几个人正在往上堆刚割下的麦子。拖拉机的排气管冒出阵阵黑烟，轮子深陷在泥泞的地里，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。
爷爷的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，脸上的皱纹里都是泥水，但眼睛却亮得像星星。
“慢点割，别着急！安全第一！”爷爷扯着嗓子冲割麦子的人喊。
看到我，他笑了：“娃儿来了？来得正好，去帮忙装麦子！”
就这样，我也加入了抢收的队伍。爷爷的拖拉机走走停停，但就是不肯认输。每当陷在泥里，他就指挥大家在轮子下垫木板，然后自己调整油门，一点一点地把拖拉机”解救”出来。
“你爷爷年轻时在拖拉机站干过几年，”旁边割麦子的张叔告诉我，“只是后来拖拉机站撤了，他就回来种地了。这手艺几十年没用，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。”
日落前，天空放晴了。我们站在田埂上，看着一片片被抢救回来的麦子，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腰，但脸上都挂着笑容。
爷爷从拖拉机上下来，腿有点发抖，但硬是不肯让人扶。
“今天多亏了老杨家的拖拉机。”村支书拍着爷爷的肩膀。
“不算啥，”爷爷摆摆手，“咱们村的麦子，哪能看着它被大雨打了？”
回家的路上，我扶着爷爷走。他的手粗糙得像树皮，却格外温暖。
“爷，今天这一天，您把半个村的麦子都救了。”我忍不住说。
“哪有那么夸张，”爷爷笑着摇头，“就是刚好我前些日子学会了开拖拉机，赶上了用处。”
“怪不得您非要学开拖拉机。”
爷爷停下脚步，看了看远处的田野：“我这辈子就跟这片土地打交道。当年在拖拉机站上班，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时候。后来站撤了，我就只能回来种地。眼看着年纪大了，想着临了临了，再开一回拖拉机，找回点年轻时的感觉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眼里闪着光：“没想到老天爷给我这么个机会，让我在这把年纪，还能给村里人帮点忙。”
到家门口，奶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。看到我们回来，她赶紧迎上来，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：“你这个老不死的，吓死我了，一整天都没回家！”
爷爷嘿嘿一笑：“这不是没事嘛。”
奶奶转身进屋，很快端出一盆热水和一条干毛巾：“快进来洗洗，换身干衣服，我熬了姜汤。”
看着爷爷脱下满是泥浆的雨靴，我发现他的脚后跟磨破了一大块，渗着血丝。奶奶看见了，默默地拿出药箱，一边给爷爷上药一边数落：“就你能耐，这把年纪了还逞什么能！”
爷爷龇牙咧嘴地忍着疼，却笑得特别开心：“这不是怕你们饿着嘛。没有麦子，今年冬天吃啥？”
奶奶红着眼眶，小声嘀咕：“死老头子，整天就会瞎操心。”
晚上，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，有人带来了自家的鸡蛋，有人提着刚摘的蔬菜，还有人拎着酒。院子里挤满了人，大伙儿都向爷爷道谢。
爷爷推辞不过，只好举起酒杯：“别整这些虚的，咱们是一个村的，互相帮忙是应该的。”
我悄悄拍下了爷爷被众人簇拥的样子，发在朋友圈里：“70岁的爷爷，用一台旧拖拉机，救了一个村的麦子。”
很快，评论区就炸开了锅。我的同事们都惊讶于这个看似普通却又不普通的老人。
夜深了，客人都散了。奶奶已经睡了，爷爷却坐在院子里抽烟。我端着茶坐在他旁边。
“爷，您今天救了这么多人的麦子，开心吗？”
爷爷吸了一口烟，缓缓吐出：“开心啊，咋不开心。”
然后他转过头，神秘地对我说：“其实我早就会开拖拉机，几十年前就会。只是这些年没机会开，生疏了。”
“那您为啥非要去考驾照？还惹得奶奶生气。”
爷爷笑了笑：“老了，就想找点事做，证明自己还有用。你奶奶嘴上不说，心里也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折腾出事。”
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盒，里面装着那张被奶奶撕碎后又被他小心翼翼粘起来的驾照复印件。
“看，我粘好了。”他得意地说，“本来想着就开着玩玩，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。”
我突然意解到，爷爷学开拖拉机，与其说是为了找回年轻时的感觉，不如说是在寻找生命的价值。在这个年轻人都往城里跑的年代，他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，用他的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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