让“水墨”单纯起来
专访刘进安
库艺术=库：从您的水墨观出发看来，今天“水墨”的内涵指的是什么？（或者您认为何为“水墨”？）
刘进安=刘：现在来看，我更倾向于“水墨”是一种材料和语言方法，让水墨成为表达当下现实形态的语言方式，水墨由笔墨而来就有了意义，这也是水墨可以独立的依据和缘由。当然了，如果把“水墨”用哲学和历史关系来认识，“水墨”将会重新回到“笔墨”序列进而走向玄虚化，说不清的“笔墨”官司同样会发生在“水墨”的系统里，这是水墨艺术不该重蹈覆辙的关健点。
另外，如果“水墨”能够成为今天中国画的另一种表现形式，我更希望去除附加于所谓“笔墨内涵”那样的干扰，去笔墨的文化化，强水墨的语言化，让“水墨”单纯起来，“内容”丰满起来，“艺术”直接起来。这样的话，“水墨”本身就是水墨的内涵，有这一点就足够了。

刘进安开目舞之二纸本水墨249×356cm2021

库：当下从创作、学术和市场等方面出现了一种声音或感觉——“今天的水墨好像死了一样”，您如何看待这种声音？
刘：说水墨死了或许有些道理。因为从学术到市场再到创作几个方面来看，的确不活跃。但话又说回来，干嘛要活跃，认认真真的做事不好吗，它不还没死吗，就是死了也说明它的气数尽了。更何况还有一大批画家在从事着水墨的探索和创作，我到觉得平淡平静的很好，觉得很正常，不要把什么事都要搞的轰轰烈烈的才算是成功。
如果说水墨死了，就是创作死了，说明水墨没路走了，没话可说了，没有可表达的情绪和情感了……至于市场和学术，没有真正的创作也谈不上是真正的市场和学术，起码“学术”是这样的一种方式。

刘进安二日纸本水墨248×173cm2021

库：现代水墨倡导用水墨重新演绎西方的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，进而推助水墨艺术能够与西方正在发生的艺术理论和现场迅速同步。然而这样一来，水墨的内涵是否被弱化为一种单纯的材料媒介？水墨背后承载的中国传统历史文化以及文人精神是否就此消失？
刘：这应该是两个方面的问题，一个是用水墨演绎西方的现代艺术和推动与西方的同步，这个问题我认为有三个阶段的变化，第一个阶段是上世纪中期提出的“中西合璧、融合”与“洋为中用”等一系列改造中国画的主张。第二个阶段是改革开放后，到目前为止的“向现代艺术转型”的观点，包括“和世界接轨、对话，走向世界”之类的说法。通过这两个阶段的实践，第一个阶段生产了“中西融合”式作品，这类作品都是某些大展主流作品。第二个阶段向现代艺术转型，倾向于水墨的现代风格，经过实践改造，水墨有了一定的自觉，“水墨”逐渐有了独立的倾向。应该说，中国画的改变是这些主张之下的产物，是被动的改变和政策的改变（这或许是另一个话题。）
但是，通过百余年的水墨实践，如果还是一如既往的和世界接轨，和世界对话的话，恐怕会使水墨艺术永远停在原地和自我的缠斗之中。

刘进安捂纸本水墨276×247cm2019

这也就需要改变一个认知，也是我要说的第三个阶段，事实上，“水墨”的前途既不在西方现代，也不在自身传统的内涵里，而是在画家的身上和笔下，区别在于我们思考的是什么样的问题。比如：什么是世界，世界包不包括我们自己，还是隔开了我们和世界的关系，我们需要走进去和什么接轨与对话。我知道这有点矫情，大家都懂。但是，我们在实操中的确用了一些集体主义的做法，召唤大家一起针对中国画要改变的运动，或者民族“仇恨”式的问题指向。
所以，我把这个阶段比喻为“正常的阶段”。比如：走向世界是看对世界的贡献力，走向世界是和世界人民一道关心共同的问题，比如饥苦，灾难，爱心，关怀等等，然后产生的共识和建议和措施手段。同样，当“现代水墨”与“水墨艺术”和其他国家的艺术家关注的问题一样时，思考的问题同频时，才是艺术同步的开始。
这样一来，第二个关于水墨内涵被弱化的问题就反转成了另外一个问题，“水墨”内涵不再是背后的意蕴或背后的精神。水墨内涵包括的“文化和所谓的精神”并不是世界需要的内容和文化。那么，这个内涵有没有都不重要。（更何况，所谓的内涵不过是人为的附加值，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。）

刘进安男女纸本水墨240×200cm2020

库：另一种情况是艺术家去“水墨”这种材质，通过其他媒材创作出一种效果上或精神文化上的“水墨”作品。您怎样看待这样的作品？
刘：我持赞赏的态度，我自己也这样做，拼贴、水粉、丙稀、报纸、色纸等材料都在用，我曾写过这样的几篇短文，《走进另类纸本的水墨艺术》（1、2、3篇）发表在广西《美术界》的专栏里，未必说的透，但这方面的实践与思考也是我特别在意的。在我看来，画家的表达应该不受任何材料和其他因素的限制，这是艺术的根本所在，尤其是现当代艺术。

刘进安舞者，羊皮袄与银行家（局部之一）纸本水墨2023

库：从世界性的视角来反思当代水墨，背后隐含了一种“中国中心主义”，当代水墨对于中国传统绘画而言是一种“次传统”，对于西方现代艺术而言是一种“次现代”，而所谓“传统艺术的当代形式”实际上是一种偏见。我们如何从水墨独特的“中国性”和“媒材性”这一局限中解放出来，从而开启一个更为开放的话语视野？
刘：是的，中国画之所以这么做或那么做，背后隐含的是羞羞答答“中心主义”理想的作祟，意思是，我虽弱，但我和你不一样，不时的把那几千年的陈芝麻烂谷子拿岀来显白显白……这就导致了你们说的“次传统”与“次现代”的问题，背后暗含的东西都不能丢掉的一种“次现代化”的假象，如果从作品的实质来分析，这些“次传统”和“次现代”的痕迹在作品具体的形象中可能什么都不是。

刘进安舞者，羊皮袄与银行家（局部之二）纸本水墨2023

“传统艺术的当代形式”这句话就是这样的产物，我把这种现象称为“捆绑式缠绕”，意思是把“传统”和“当代”捆绑起来论述问题，把中国画和西方绘画捆绑起来生成不中不西的画面，把传承与创新捆绑起来说创新，这种不合逻辑的话法和有条件的创新不仅损坏了双方各自的价值，同时也破坏了“水墨”探索的能力和空间。
要想从这个“捆绑式缠绕”中解脱出来，我认为需要两个方面的前提，一个是剥离传统与现代的关系，包括其他捆绑的关系，各说各话，层级分离分类。第二点是对独立创造与独立价值的尊重和支持，这一点尤为重要。

创作中的刘进安

库：在这样一个价值观与文化立场纷纭复杂且相互激荡的时代，在当代艺术和水墨文化的双向博弈之中，您在其中是如何选择与判断的？提出了怎样的问题意识？这种问题意识受到了哪些内、外因素的影响或激发？
刘：首先，我认为“水墨”艺术是有空间的，也是具有着较大的可能性和意义价值，但是，做到自己认为的程度还需要做许多的工作，首先要厘清上述说的一些问题，还要用另一种认知和观点填补留下的衔接点。
我自己是主张事物演进规律的，对新的事物和时代感充满了好奇心，也愿意去尝试。早在20年前，我曾提出“水墨扩张”这样一个观点，（曾发表在当时的《江苏画刊》杂志。）后来又写了“从笔墨时期到水墨时代”这样的观点和看法，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，都是围绕着“水墨”文化这样一个主题展开。

刘进安舞者，羊皮袄与银行家（局部之三）纸本水墨2023

的确，这是一个激荡的时代，或许正是这样一个时代让我们知道了还有选择的可能性，知道了哪些是符合自己的，哪些是应该摒弃的。比如“真”，比如“对”，比如“艺术”是个什么“东西”，等等。我想，对于一个画家来说，或者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一样，独立思考和价值判断比之某些知识更重要，尤其对于从事中国画的人来说更是如此。

刘进安三日纸本笔墨206×198cm2021

库：带着这样的问题意识，在实践创作中您是如何发展出个人化的方法论和语言特征的？请您从自身的成长经历、教育背景出发介绍一下自身创作风格的形成与演进，以及创作背后的逻辑思考？
刘：我是从大学走向大学的教书匠经历，从河北师大到首都师大，只是地域的变化，味道没变，感觉也没变。原来我曾和朋友开玩笑说，你是从中央军到中央军，我是从游击队到游击队。虽是玩笑，但也是事实，中央军在社会上是受宠的天花板，画好卖的时候，大把大地的票子主动找上门来，不管你是谁，也无论画的怎么样。游击队就不行了，吃点残羹剩饭就算不错了，还得挑肥拣瘦，这就是地域和经历的差异。

刘进安历史纸本水墨234×278cm2014

方法论谈不上，但在思考与实践中力求自己做的选择是对的。我曾反复说过逻辑原点的问题，如果原点有问题，它所得出的结果和结论一定是有问题的。
鉴于这种认知，一直把水墨的可能性作为自己探索的方向，并试图割断那些影响我创造的东西，做无关其他的艺术，做相对独立的作品，或者是个人化的语言方式。近几年这种感觉尤其强烈。当然，过程和结果未必是想象的那样，但过程对我来说比之以往更加让人感到愉快，这也是以前不曾有过的感觉。

刘进安大船逍遥纸本水墨244x365cm2014

库：请谈谈您现在的创作情况以及在实践中主要涉及的主题？
刘：现在应该是我创作最好的一个阶段，或者说现在才是真正的创作阶段，这是我的看法。在主题选择方面，我倾向保持对事物的看法和观点。或许也是这个年龄段的毛病吧。

刘进安水墨肖像之二纸本水墨60×65cm20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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