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张没有什么企图的专辑是什么样的？
它没有言之凿凿的具象歌词，没有动人心弦的情节，也不求传递给公众什么信息，甚至歌者也不知自己唱的是什么，有的只是听觉感受，那声响中有原声乐器、合成器，有变化多端的声音采样，钥匙撞击的窸窣声，开窗拧窗把的戛然一瞬，都收录其中，用一种玩和实验的心态，做一张“意料之外”的专辑。
音乐人Mr.Asbo（蔡赫）和Soulspeak（梁开伦）联手推出的《WhisperFactory》（耳语工厂）就是这样一张没有目的的作品，给林林总总的音乐世界，带来特异的亮色。
你无法定义这是嘻哈，是流行，还是电子，它包容了许多类型的音乐。专辑里人声低沉、性感，Mr.Asbo用迷离沙哑的声线，时而念诵时而吟唱，让人联想起老道的LeonardCohen和TomWaits。Mr.Asbo说，最影响他的是TomWaits。
点开主打歌《ChocolateLullaby》的影像，黑白金三色液体冲撞、交融、变幻，看得人出神，收获一种治愈感。
《ChocolateLullaby》的MV是跟扬名国际的以色列微距影像艺术家BenOuaniche和他的网红团队MacroRoom合作拍摄的。在确定最终用黑白金三色液体勾兑出奇妙视觉前，他们尝试了诸多实验，包括棒棒糖在水墨中渐渐融化，或者利用弹球、奶嘴做效果，都没成行。
Soulspeak和Mr.Asbo分隔两地，两人就靠Soulspeak来中国的时间，零零散散地完成专辑，一做就是五年。也是恰好在Soulspeak从洛杉矶飞来中国的时间，他与Mr.Asbo接受了着调专访，聊起《WhisperFactory》创制的历程和他们做音乐的故事。
Mr.Asbo（右）与Soulspeak
“我高不了，我要用唱的音色，咱俩就只能靠着耳朵说话了。”Mr.Asbo说自己沉重鬼魅的声线，正应了“耳语工厂”这个概念，像是在给每个听众说悄悄话。“但你听听看，我们没有具体的歌词。”
“这才是真正的荷尔蒙呀”、“威士忌味的巧克力”、“好细腻好丝滑”……乐迷的反馈大多联系到感官，一张音乐作品，引起了色香味俱全的五官体验。
Soulspeak的音乐常常出其不意，使用许多意料之外的元素，Mr.Abso便决定歌词也“不要意料之内”。Soulspeak说：“很多时候我们做音乐的考虑不是给大家一个很具体的画面，也不是必须讲一个很清楚的事情，我们想给大家一种vibe（氛围），一个整体的一种感觉，这个感觉里面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来想象。”他认为太明确的歌词会打破美妙的氛围。
创作的方式也是即兴的，他们不想被韵脚之类的传统束缚，第一时间决定把人声当乐器，穿插在歌曲里，而不是做站在最前面的焦点。两人互相刺激，给一些信号，你一步我一步，即兴着铺开乐段。“很多时候其实咱们一起会做一个底子，几个和弦，或几个声音是我们想要的，他（Mr.Asbo）就会在上面随便哼，我们这样很长时间，然后说OK，我觉得这个感觉很好，或者这个不行，我们会筛选。”
很多时候，他们发现Mr.Asbo即兴吟唱的东西就是最好的版本，重录时无法再还原当时即兴的感觉，他们更看重声音的质感，而不是具体唱了什么内容。这也使得专辑的很多人声灌录“并不高级”，“其实就是在家里拿一个很普通的话筒在那边即兴地录出来。”Soulspeak回忆，“但是那个感觉比进录音棚唱几百遍都好，所以我们就直接用了。”
Soulspeak是洛杉矶华裔，曾旅居北京数年，历练成资深音乐制作人。他是一个天马行空的音乐人，喜欢打破常规，Mr.Asbo总结：“哪怕我的melody非常好，他也会去破一下，然后让这个melody存在，这是他特别厉害的一点。他其实会破掉你很多的很舒适或者很核心的情感，他又能把情感的东西给你留下来，又能让人感觉到这个东西很新，重新给你编出来。”
他们先用原声吉他尝试编织一些旋律，找到人的原始情感，再回归Soulspeak的音乐技术，用技术化的手段做标新立异的声响，却还保有人的情感，情感与音乐技术互相缠绕在一起。
专辑文案形容这张作品“平衡了黑暗的沉重和蛋壳的精巧”。唱片基调定位是宏大而黑暗的，而蛋壳强调的是真、简单和轻柔，他们试图在重与柔间达到平衡，“我们把黑的东西往白了做。”Mr.Asbo说，音乐里注入了脆弱、细小、容易被破坏的感觉，听第一遍、第二遍、第三遍，每次都有新的收获，这是蛋壳的精巧，“我们不会让人一直往一个down的方向走，会慢慢地把这个黑暗的东西往一个暧昧的方向带，用暧昧、温情的东西再给它找回来，但是还是在这个黑暗的环境里面。”
对于Soulspeak，这种平衡是一种接近破坏临界点的脆弱状态，“就像弹吉他，你弹那个音刚好是准的，但是突然你的手指头往那边滑一下，就变成杂音的那种感觉。我们就特别喜欢在这个中间的状态，就是你容易出错或者有危险的地方，有这种意外的感觉，才能有我们音乐的东西出来。”
Soulspeak很喜欢细小的声音，钥匙声、人走路的声音、弹吉他的“bling呲溜”小细节，都会录进他的录音笔，这些细碎的声音会破坏过于干净的音乐画面，每个细节声音都有它自己的作用，无法割舍。在另一个采访里，Soulspeak说，这张专辑力求让每个声响的能量和影响达到最大化，重要的是要达到完整、丰满的频段，却不用太多的声音层次。
“采样和玩”概括了做专辑的状态，为此他们录了几个硬盘的素材，为一个细小的声音也会花很大功夫做效果，达到最理想的听觉感受。专辑里时长较短的歌，通常是他们做实验、抓感觉的作品，“录得特别糙，但是是很自由地玩出来的。”Soulspeak说。
《ChocolateLullaby》简单的吉他声后，他们突然把窗户打开，就在窗把拧开的一瞬间，那一声“吧”，成了吉他之后最恰当的呼应。Mr.Asbo说：“你听里面那个’嘎’全是窗户拧开那个把，推开那个’吱’，然后再关上，’啪’再锁上，把它变成了一个律动。”而歌里的吉他也是不到一千元的韩国产老旧吉他弹出的声音，声不在贵，好听则灵。
Mr.Asbo的观念里，音乐一定要性感。听到这，Soulspeak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，“这是你说的吧……只有他能说出来。”
Mr.Asbo解释，性感的东西其实很简单，就是让人感觉到温度、感受到荷尔蒙，“我觉得音乐还是要有一种荷尔蒙，让人会有一种多巴胺的感觉，觉得汗毛会起来。”诸多有名的音乐都与情感有关，他认为这是根源。《WhisperFactory》没有特别明确在歌里唱到“爱”这个字，但却通过他的魅惑人声，产生一种催促荷尔蒙分泌的刺激。
Mr.Asbo喜欢听有核心旋律的音乐，他不太记歌名，凡是作品里有flow能打动它，就都爱听，甚至会跟着即兴唱，“最起码让我想和它对话。”
而Soulspeak作为制作人，口味更是广博，不过如果最近在制作嘻哈音乐，他可能会选日本噪音来听，如果手头在制作电子乐，他就会选老布鲁斯或者现代古典，让自己在听觉上“平衡”，“你发现如果你做Hiphop的时候，你听Hiphop很容易做得很像，这个东西你没法控制。比如说你做Hiphop的时候，突然有一个像工业音乐的音色放在里面，这我就特别喜欢。”
Mr.Asbo与Soulspeak相识于共同朋友在录音棚办的一场派对上，芭比Q配美酒，人多杂乱，Soulspeak在某处抱起吉他，谈着爵士的音律，Mr.Asbo突然拿起话筒，即兴地唱起来，“一直就是这个声音。”Soulspeak回忆，Mr.Asbo过去的嗓音也是专辑里那般沙哑、低沉，“哈哈哈就觉得这是什么啊？发现状态很好，特别松散，没有那么多必须要表现（的状态），因为很多人一起玩，他们就很想表现自己技术多好，大家都在solo所以就很乱。我们就在配合，我在听他怎么走，慢慢地跟着他，或者他听我怎么走，再配合，感觉还不错。”
偶然的即兴切磋，让两人都倍感舒服，Mr.Asbo说，国内音乐人“很难把自己的东西做减法”，在一个团队里，可能会一直强调自己，不停地弹和唱，而他和Soulspeak给了彼此发挥的空间，“Soulspeak本身就是古典吉他专业出来的，有很强功底的一个音乐家。他会有一个很控制性的感觉。”这种音乐上的自控打动了Mr.Asbo，使得两人一拍即合，有了后续的创作。
不过他们的创作历时五年，因为彼此审美都在进化，学到更多新的东西，以致对作品越发挑剔，使每首歌都打磨出了若干版本，隔一段时间就觉得需要重做。两人觉得如果不打住反反复复的修改，这张专辑可能永远不会发出来。
另一首主打《DimpleCup》的视觉，与德国动画艺术家MoritzReichartz合作，以白鞋呈现人类情感生活的历程。
一次偶然的即兴切磋，促成了两个音乐伙伴的相识相惜，做专辑的过程让他们更感受到这种“投契”的可贵。做完专辑，两人对合作更有信心，那是一种没有负担、不会互相苦撑刻意迁就彼此的合作。接下来他们会推出黑胶唱片，“我们也敢说在国内是一个非常特别的黑胶。”
Mr.Asbo颇为自信地解释：“从它的制作，到印刷……没有印刷，这张唱片是没有普通的印刷的，也坚持了’耳语工厂’这个概念，唱片是’摸’出来的，它有凹凸的设计，也是黑白金，坚持我们整个唱片的基调。所有的图案也好，文字也好，我们用的是凹凸技术，包括封面、内页，都有它的质感，也是我们音乐整体的style。”
“MrAsbo”这个艺名，取自英国康河上的一只天鹅，它体态优雅，却充满攻击性，对过往的船只、人类、牛等动物都极其凶悍，于是人们给它起名“MrAsbo”，其中“asbo”也是英国“反社会行为令”的缩写，这个名字在Mr.Asbo看来暗含一种反抗的幽默，“我觉得我唱歌喜欢的状态也是这样的，表现一种优雅的状态，但还是有一种’狠’的东西在，它是收的，不张扬的。”这个艺名已经用了十年。
Mr.Asbo本名蔡赫，去豆瓣检索，可以发现他曾出过《金牌室内快速设计》、《家具设计3D模型库》等书籍，这是Mr.Asbo的另一个分身——环境艺术家、室内设计师。“其实我学这些东西都是为了音乐。因为十几二十年前音乐是不挣钱的，我也在孵化我自己。1997年我其实就已经开始在想玩音乐了。”
那时的蔡赫正准备考大学，他想让自己有一个从容的状态去做音乐，“我需要有一个专业，自己能挣钱，能让我想买一个乐器就买一个乐器，想买什么东西，我能够让自己不会那么难。”当时音乐的风气都局限在摇滚，他看不惯某些质感脏脏的摇滚人，觉得他们传达的东西是错误的，而音乐都在抄。
Mr.Asbo就从旁路入手，探索“跟音乐有映射的东西”，他通过学习空间艺术，涉猎古典艺术，给自己打下了审美的基底，让其在日后做音乐会产生很多画面，并形成自己的审美判断。他出的那些书，让很多三天才画一张效果图的人，得以掌握一天画三张图的技巧。
“我还是喜欢音乐，我需要自由的时间，我也还需要钱，我想做一件事，让自己最起码能再更有钱一点。”出书也是财富积累的捷径。即便深耕空间艺术，Mr.Asbo也还坚持着玩音乐，“有钱了都干这个（音乐）了。”
起初从布鲁斯乐、还有混合爵士的摇滚乐入手，Mr.Asbo试着谱写词曲，到2009年开始全心做起音乐。在OpenMic的场合，Mr.Asbo在台上练就了即兴演唱的功力，“我当时很小，比较放得开，就无所谓了，有什么乐队，摇滚乐也好，朋克也好，他们排练以后基本上我就拿着mic唱，所以我训练的第一课就是不太怵。我不会唱到底，该收就收，这样的话也给了我很多自信，越往后越好。”
Mr.Asbo现在经营着艺术教育事业，相熟的学生或朋友在微博称他“蔡校长”，帮成人或有升学需求的人培训绘画。赚钱的营生都是为了能更宽裕地做音乐。
在美国出生长大的Soulspeak，从小被爸妈逼着学钢琴，二年级就开始听嘻哈，11岁时看到朋友的电吉他，“就觉得哇，这个代表了自由。”父母是从台北到美国留学并定居的“美一代”，对Soulspeak的教育方式传统。
看到朋友电吉他后心里长草，Soulspeak从父亲的朋友那里得到一把破旧的木吉他。之后他天天听美国的广播，自己扒歌，从Nirvana扒到西雅图的Grunge摇滚，又在SnopDog、PublicEnemy的嘻哈音乐里发现了六七十年代的放克采样，慢慢扒到60年代的放克乐。高中时的Soulspeak玩过不少乐队，放克朋克玩个遍，但他的父亲看他不安心学习，怕考不上大学。Soulspeak说只有在音乐里，他才能全神贯注。
最后父亲看儿子对音乐痴迷，鼓励他多练古典吉他，对考大学有帮助，Soulspeak最终考上大学深钻古典吉他，后来又转到亚裔美国学专业。也是从大学起，Soulspeak开始研究音乐制作，用MPC采样机学习如何采样，跟古典的东西慢慢融会贯通。
在来中国的最初，Soulspeak因为姥爷来自青岛，于是选择在青岛生活一年，也认识了太太。在青岛做的工作不外乎翻译、教英语、当外教，同时做一些类似广告配乐的工作，之后漂到了北京，开启专职音乐人生涯，横跨嘻哈、电子、摇滚、爵士，还是时尚界的音乐宠儿，合作的音乐人包括小老虎、袁娅维等。Soulspeak近几年返回美国，在加州艺术学院念起了研究生，开始研究音乐与科技的结合。
在北京音乐圈浸淫十余年，Soulspeak对中国的音乐环境有着自己的观察，“我觉得就看你跟谁在一起，我会吸收一些好的东西。爱音乐的人或者爱创造的人……不一定是音乐的，在一起都会互相有影响。但是如果说整体音乐环境，这个可能是跟中国社会的整体感觉是一样的。这种急躁，还有钱这些，大家怎么混、关系……当然我也看到了很多很厉害的音乐人，但一般这种音乐人，就是坚持做自己，一直在学习一直在变，没有一张专辑是跟以前一样的，这种东西可能不符合中国的市场，但是很符合中国需要的一种精神。”
他觉得中国的听众越来越好了，会主动吸收新的不同类型的音乐，Mr.Asbo也认为国内的听众愿意为音乐花钱买单了。
采写：南都记者麻乐
电话+V： 159999-78052
专注于小程序推广配套流程服务方案。为企业及个人客户提供了高性价比的运营方案，解决小微企业和个体拓展客户的问题
